书法在线 发表于 2012-3-26 20:14:36

李郁周:苏液本《自叙帖》上的两方骑缝印记

苏液本《自叙帖》上的两方骑缝印记 ● 李郁周(中国台湾




一、“许国后裔”印记

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怀素名下草书《自叙帖》,帖文本纸合缝钤有“建业文房之印、许国后裔、四代相印、佩六相印之裔、武功之记、舜钦、赵氏藏书”等骑缝印记。《故宫文物月刊》第一七三期,穆棣发表《怀素〈自叙帖〉中“武□之记”考》一文,①认定台北故宫所藏这卷《自叙帖》为怀素真迹,上述苏氏家族收藏印记都是真印。穆棣将“武□之记”的印文考订为“武功之记”,将“许国后裔”印(图一)定为苏易简的藏印。

《故宫文物月刊》第二三一期,王裕民发表《怀素〈自叙帖〉新研》一文,②指出苏氏家族的收藏印“许国后裔”一印,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的许彦先题记本《宋拓定武兰亭序》,帖尾许彦先题记:“熙宁五年九月四日,御命赴两广,别大雅司农于直舍,出《兰亭》古本同观之。汝南许彦先记。”左侧“许国后裔”印(图二)为真印,③台北故宫藏《自叙帖》帖文合缝“许国后裔”印(图一)为赝品。许彦先题记原为《褚模禊帖》跋尾,见录朱存理辑录《铁网珊瑚》卷一《褚模禊帖》中,④明朝中叶以后许彦先此跋被剪装接裱于《宋拓定武兰亭序》之后。至于朱存理所载《褚模禊帖》,帖尾有苏易简题赞:“有若象夫子,尚兴阙里门;虎贲状蔡邕,犹傍文举樽。昭陵自一,真迹不复存;予今获此本,亦可比玙璠。”此本《禊帖》正是米芾《书史》所记“苏耆家《兰亭》三本”中的第一本,对照米芾所录苏易简的赞语,⑤一字不差。

王裕民发现苏氏家族的“许国后裔”真印,虽无其他印记可以证实,但却有参照价值的积极作用。笔者在《故宫文物月刊》第二三三期发表《怀素〈自叙帖〉草书基因的比勘》一文,⑥即以此印与“文徵明摹刻水镜堂本《自叙帖》上的‘许国后裔’一印(图三)⑦大致相符,允称重要发现”一语呼应之。唯苏易简题赞的《褚模禊帖》上的“许国后裔”印,“后”字末笔为“直”画;水镜堂刻本《自叙帖》(苏液本,见后)上的“许国后裔”印,“后”字末笔为“曲”画,两印印文不同,应系两方不同的图章。

《褚模禊帖》卷末有甚多的宋人题观跋语,蔡襄、冯京、苏轼、米芾等都列名其上,其中范仲淹与王尧臣两人跋语提及是在苏舜元处观赏此帖的:“高平范仲淹尝守会稽郡,游兰亭曲水。今复观斯文于才翁东斋,足为佳遇。庆历八年十二月二十六日题。”“明年夏四月,才翁过宋,观于沙馆,尧臣题。”⑧可见《褚模禊帖》为苏舜元的箧中物,钤于其上的“许国后裔”印(图二)应为苏舜元家的藏印。

水镜堂本《自叙帖》为苏液本《自叙帖》的精摹刻拓本,苏液是苏舜钦的次子,此本《自叙帖》为苏舜钦家藏第二本,第一本为长子苏泌藏本,两本《自叙帖》见录于米芾《宝章待访录》的“的闻”与“目睹”中。⑨苏液本《自叙帖》亦有甚多的宋人题观跋语,杜衍、苏辙、赵令畤等人列名其上,南宋曾纡跋称:“藏真《自叙》世传有三……一在苏子美家,此本是也。元祐庚午(一○九○),苏液携至东都,与米元章观于天清寺。”可见苏液本《自叙帖》为苏舜钦家的收藏物,钤于其上的“许国后裔”印(图三)应为苏舜钦家的藏印。苏舜元、苏舜钦兄弟两人各自藏有一方“许国后裔”的图章,两印的印文篆法雷同,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二、“赵氏藏书”印记

台北故宫藏《自叙帖》帖尾,赵令畤题跋左侧有“赵氏藏书”一印(图四),北京文物出版社《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一书,将之归入赵令畤名下。⑩赵令畤此跋系为吕辩老所藏苏液本《自叙帖》而作,《自叙帖》非赵令畤持有,因此“赵氏藏书”一印不可能为赵令畤的收藏用印。

王裕民《怀素〈自叙帖〉新研》一文,将“赵氏藏书”印考定为南宋高宗时宰相赵鼎所有,怀素《自叙帖》曾为南宋赵鼎所藏,台北故宫藏《自叙帖》卷尾宋人题跋后另有“得全堂记、赵氏子子孙孙其永保用”两印,也属赵鼎藏印。笔者发表的《怀素〈自叙帖〉草书基因的比勘》一文中,提出:“故宫卷上的‘赵氏藏书’一印,与水镜堂本《自叙帖》上的‘赵氏藏书’印(图五)相去有间,恰是赝鼎,岂能为真?”

其后王氏又在《故宫文物月刊》第二三五期发表《绿天庵本〈自叙帖〉伪刻考辨》一文,举出湖北美术出版社《中国法帖全集》第十六册辑印的美国安思远所藏“晋唐小楷”拓本上,有赵鼎的“赵氏藏书”真印(图六),以证明台北故宫藏《自叙帖》上的“赵氏藏书”印是伪刻,赞成笔者的看法。王裕民又发现一方有参照价值的印记。文徵明摹刻的水镜堂本《自叙帖》上的“赵氏藏书”印记,与《晋唐小楷》拓本上的“赵氏藏书”印记完全相同,苏液本《自叙帖》确实曾入藏于南宋赵鼎的得全堂中。

三、苏液本“自叙帖”的递藏与化身

米芾《宝章待访录》一书,记载“的闻”的《唐僧怀素自序》:“在朝奉郎苏液处。”苏液此本《自叙帖》帖尾有曾纡跋称:“元祐庚午,苏液携至东都,与米元章观于天清寺。”这卷《自叙帖》帖尾题跋者颇多,北宋有杜衍、蒋之奇、苏辙、邵,南宋有蒋璨、曾纡、宋(景晋)、赵令畤、苏迟、富直柔,明代有吴宽、李东阳等人。从中可以了解苏液本《自叙帖》主要递藏过程:由北宋苏液、邵叶傅,南宋吕辩老、赵鼎,至明代徐泰、徐溥而到陆完。

陆完在正德年间官至吏部尚书,建有官舍“水镜堂”;陆完藏有苏液本《自叙帖》时,大约在吏部尚书任内。其后江西宁王朱宸濠叛变,乱平后陆完被察知与朱宸濠有往来,被定罪流放福建泉州;陆家所藏苏液本《自叙帖》为陆完后人陆修续藏。嘉靖三年(一五二四)前后,文徵明从陆修处观赏苏液本《自叙帖》,以双钩填墨入石的方式将全帖文、题跋与印记全部精细的摹刻,文徵明自谓:“点画形似无纤毫不备,庶几不失其真。”这方刻石藏于陆氏水镜堂,拓本称为水镜堂本《自叙帖》。嘉靖九年(庚寅,一五三○),文彭于陆家观赏苏液本《自叙帖》,亦将全帖帖文与题跋映摹一卷留存,文彭在摹本卷尾自题:“嘉靖庚寅孟冬,获观藏真《自叙》于陈湖陆氏,谨摹一过。嘉靖三十九年(一五六○)前后,陆家所藏苏液本《自叙帖》为严嵩部属强购而去献与严嵩,严氏书画籍没入与明朝内府,苏液本《自叙帖》相传为朱希孝所得,其后不知所终。苏液本《自叙帖》不知所终之际,文彭的摹本《自叙帖》出现在项元汴的天籁阁中;这件项元汴所藏文彭摹本《自叙帖》递传至今,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嘉靖十五年(丙申,一五三六),孙沐(字志新,号曲水)从文彭处获得苏液本《自叙帖》水镜堂初刻初拓本,孙氏有题记于拓本之末谓:“此本陆氏初出,得之于文寿承。近吴人复刻,不及此种,珍秘珍秘。嘉靖丙申夏六月,曲水记。”(图七)这件初刻初拓本苏液本《自叙帖》,至清代中叶为戴光曾所得,后传唐翰题,清末为庞泽銮所有。民国初年前后,上海有正书局以《初拓怀素草书〈自叙帖〉》为名出版,制版不精,印刷品质不高(图五)。一九二○年前后,这件苏液本《自叙帖》水镜堂刻本孙沐题记本流转至日本,东京晚翠轩于一九二二年(大正十一年)以《精刻怀素〈自叙帖〉》为名印行,是精编精印的出版品,看其精刻精拓的细致程度(图三),使人佩服文徵明双钩填墨入石“点画形似无纤毫不备,不失其真”的境界。

四、苏液本《自叙帖》上的“许、赵”两方印记

文徵明摹刻的水镜堂本《自叙帖》,保留并重现苏液本《自叙帖》的原貌,帖文本纸合缝只钤有“建业文房之印、许国后裔、四代相印、佩六相印之裔、舜钦”等五方骑缝印记,无“武功之记、赵氏藏书”两印,“赵氏藏书”印钤于本纸前后隔水合缝与宋人题跋合缝,其中苏舜钦家“许国后裔”印(图三)与《褚模禊帖》苏舜元家“许国后裔”印(图二)虽有差异,但“赵氏藏书”印(图五)则与“晋唐小楷”“赵氏藏书”原印(图六)完全相同,可见文徵明双钩填墨入石“无纤毫不备,不失其真”一语不假。由此可以推知苏液本《自叙帖》上的苏舜钦家收藏印记“许国后裔、四代相印、佩六相印之裔、舜钦”四方图章为真;进而可以鉴知台北故宫藏《自叙帖》上的宋明人收藏印记,除了项元汴藏印之外,皆为赝品,无一可信。

文末再以苏液本《自叙帖》水镜堂刻本帖首“物外奇宝”白文印(图八)为例,此印篆法刀法之干脆利落,与南宋赵鼎的“赵氏藏书”及“赵氏子子孙孙其永保用”两方朱文印有极为相似之处,笔者未曾寓目过其真印遗蜕,然而可以推定此印应为赵鼎藏有。台北故宫藏《自叙帖》帖首仿刻的“物外奇宝”白文印(图九),篆法刀法与之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其伪可知。从苏液本《自叙帖》前隔水与本纸合缝处的真印“赵氏藏书”半印(图八),与台北故宫藏《自叙帖》前隔水与本纸合缝处的伪印“赵氏藏书”半印(图九)对照,苏液本《自叙帖》才是赵鼎藏箧中的“物外奇宝”,故宫卷《自叙帖》是从赵鼎藏本摹出的伪本,非赵鼎原藏本,这是显而易见的确证。

这件苏液本《自叙帖》水镜堂刻本孙沐题记本的传世,使我们窥见苏舜钦家藏两本《自叙帖》(苏泌本、苏液本)的半壁江山,更是证明台北故宫藏《自叙帖》从帖文到宋明人题跋皆为文彭摹本的最关键证物。

注释:
①穆棣撰《怀素〈自叙帖〉中‘武□之记’考》,文刊《故宫文物月刊》第一七三期第一百一十八页至第一百三十三页,台北故宫博物院,一九九七年八月。
②王裕民撰《怀素〈自叙帖〉新研》,文刊《故宫文物月刊》第二三一期第六十二页至第七十五页,台北故宫博物院,二○○二年六月。
③西川宁编《昭和兰亭纪念展》彩色图版第九页,日本东京二玄社,一九七三年十二月。
④朱存理辑《铁网珊瑚》卷一第四十页,台北汉华文化公司,一九七○年七月。
⑤米芾撰《书史》第十七页,文刊《宋元人书学论著》中,台北世界书局,一九七二年十月再版。
⑥李郁周撰《怀素〈自叙帖〉草书基因的比勘》,文刊《故宫文物月刊》第二三三期第二十四页至第三十五页,台北故宫博物院,二○○二年八月。
⑦井上清秀编《精刻怀素〈自叙帖〉》,无编页,日本东京晚翠轩,一九二二年十月。
⑧同注④第三十九页。
⑨米芾撰《宝章待访录》第二十九页与第二十六页,文刊《宋元人书学论著》中,台北世界书局,一九七二年十月再版。
⑩上海博物馆编《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下册第一千三百四十一页,北京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初拓怀素草书〈自叙帖〉》帖尾题跋,无编页,上海有正书局,无出版年月(约民国初年第一版)。王裕民撰《绿天庵本〈自叙帖〉伪刻考辨》,文刊《故宫文物月刊》第二三五期第八十六页至九十五页,台北故宫博物院,二○○二年十月。《中国法帖全集》第十六册第三百九十九页,湖北美术出版社,二○○二年三月。毛澄撰《水镜堂记》,文刊《三江遗稿》中,编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在“集部·别集类”第四十六册第三百六十五页,台南县庄严文化出版社,一九九七年。《唐怀素书自叙》故宫法书第七辑下第十二页,台北故宫博物院,一九六六年十月。同注第十五页。王世贞撰《州山人四部稿》卷一三五“文部·墨刻跋”《怀素〈自叙帖〉》第六千二百四十三页,台北伟文图书公司,一九七六年六月。董其昌撰《容台集·别集》卷四“题跋”第一千九百七十页,文刊《明代艺术家集汇刊本》,台北图书馆,一九六八年六月。刘诰等修、徐锡麟等自纂《重修丹阳县志》第三册第九百五十一页,台北成文出版社,一九八三年三月。同注拓本末尾题跋,并见注⑦拓本末尾题跋。
选自《书法》2005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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