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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手记(雪松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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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3 16: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地手记
                              雪松
        正  午

     正午,是被盛夏特殊命名的一个词。它来自于墙上的一柱水银,来自于空寂的街巷和墙下整齐有力的影子(影子里蚂蚁在成群结队地奔忙,它们的肩上扛着整个周围的昏睡)。来自于老屋里水缸周围的潮湿,脖子下面瓷猫深远的凉意以及一个光屁股孩子午睡中安稳、香甜的流涎。正午是一张宽大的荷叶下少女晒红的笑容,是一个少年来自于河边的死讯,和那双焦急的被炭火一样的地面烫得生疼的裸足。
一名流浪者的正午是无边无际的热浪——天空喷射地烈焰漫过城市看门人庸倦的瞌睡,漫过偶过的密码一样匆匆的行人深陷的眼窝和路旁冰棍摊上发白的蓝色太阳伞——啊,蓝色,像伞下孩子吮吸那根冰棍时所发出的贪婪的“滋滋”声,像自来水管下痛饮时喉结的蠕动——这是流浪者的正午,拐过远处的街角,一个身上着火的人捕打身上的火。在感恩般浓重的树影里,他赤裸着上身安稳地躺在大地上,他随时随地梦遍了所有的旅途——正午,一个流浪者漫长的幻觉……

                     

          玩   泥

    世界上最简单、最彻底的游戏——一切游戏的起点。它始于一个人同大地离别前最后的留恋。在庭院、河边,吹净天光里的浮土,一群光屁股的孩子深陷在泥团中。取自河底的泥土,温润、柔软像母亲的乳房,天生属于他们,属于他们无所顾及的鲢鱼一般的手。他们的捏弄有着舞蹈的性质。他们手中的兔子,羊和狐狸都处在舞蹈之中,没有被赶进生活。而当他们尝试捏一些他们未曾看见的事物,泥土的光泽瞬间显得肃穆。他们的手有了停顿,因犹豫和猜想而有片刻的失神。在这之前他们贯穿在泥团中——也许就在那一刹那,他们发现泥越玩越少。泥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不知被谁偷走了。他们光着屁股回家,泥藏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二  月

    灰色——经历与选择交叠处刻骨铭心的颜色,停在华北平原的二月——一种不曾远离也不曾开启的心境停在车窗外。天地之镜仿佛被人重重地呵上一层厚厚的浊气:沉闷、单调、氤氲,纠缠不休,堵在胸口。石头砖房失去棱角,使劲细看也看不出一点绿意的杨树恹恹地呆立着,它在心里呼唤着——风,哪怕是最凛冽的寒风(它还不敢奢望阳光能迅速硬朗起来)。我甚至听到它在诅咒身上背负的已死的枝桠。划着一道道生硬的白印的柏油路上,牲口毫无表情地拉着车,它暗暗吃紧了力气的胯下,没有往日浓重的阴影(那阴影里的睾丸搅动着勃发的春天)。毫无表情的村舍,空无一人的田野,机械地在车窗上颠簸着。路旁,饭店门前招呼客人的小伙计,重复地挥动着麻木的手臂——一切都淹没在化不开的灰的死里,连飞驰的汽车也伤不了这坚硬的灰色——无形、不动而又严严实实。寒冷中养育起来的勇气被脏雾的灰、树的灰、干燥的土地的灰、眼睛里的灰——吞噬——全部堵到了嗓子眼上,像一口怎么咳也咳不出来的浓痰。灰,漫进了车窗,落在衣服上、行李上、瞌睡的僵硬的脖子上,甚至被妈妈搂在怀中的小姑娘的花头饰——一切都没有生机和快乐,仿佛这不是人们的本意。抖不掉的灰,成为人疲惫身体的一部分。感觉、欲望、说话的冲动、甚至沉思,都被灰淹没,没有一点烧过后的余温——世界从未如此彻底过,无论是红的热烈和蓝的清澈。二月是灰色的——“二月,墨水足够用来痛哭”(帕斯捷尔纳克)。车厢前面,几个第一次出远门参加考试的少年,热烈地谈论着他们未来的前途——我听到(而不是看到)灰色以外的颜色……                                               

黄河上月光

微蓝的光亮涌起在我的梦境中,那是隔壁的黄河在承受着宁静的月光。深夜,刮了一整天的唿唿响的风沙停了,河岸上熄灭的篝火里尚留有异乡流浪者的余温。一切都安静下来,此刻的黄河——这条世界上著名的河流,像一个至今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一个苦闷的单身汉子(它被文化赋予得太多,剥夺得太多),难以入眠。它在低头细细地咀嚼着往事般的月光,它细碎的浪花抚摩着被冲刷得参差不齐的黄土,似乎在发出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幽怨和委屈。
从宽阔的黑皴皴的河道里升起来——月亮,更像是月亮,硕大而孤绝,刻在深蓝的天幕上,像一声积郁太久的旷世的叫喊——黄河,就从这声叫喊里流淌出来,但它细细的水流似乎有些羞怯、局促和小心翼翼……
这不是月光的假象,这就是和我相伴的黄河。作为一个在黄河边上长大的人,我从未见过黄河的咆哮怒吼——那些声音都留在了老人们绘声绘色的描绘和身世中了。在我眼中,黄河是一条笼统的、缺乏细节的河流,黄土的两岸连同浑浊的断续的河水,就是它全部的单调、贫瘠——一种视觉里奄奄一息的空阔,一种庞大的废弃。黄河已不能容留过多目光的注视,以至于诗人在黄河上偶然看见一只美丽的蝴蝶,会发出异乎寻常的惊叹(见庞培《蝴蝶》),也不能容留南来北往的心的驻足,因为心已不能承载过多的沉重。横在黄河上的那些大铁桥、浮桥上,滚滚车流很简单地匆匆跨过了黄河。
唯有月光是眷顾的(因为它偏爱忧伤的事物),也许不仅仅是眷顾,对于黄河来说,它的莅临不啻是一种美学上的拯救——粗糙、裸露的岸线、稀疏的草木和岸边风干的木船,拥有了一层柔美的诗意,浑浊的细浪上波光粼粼。月光银色的手指格外深情地抚慰,又仿佛是在为黄河——这匹疲惫至极的老马疗伤。
在黄河,那却是一种更深的承受。
那些金戈铁马,奔走呼号,改朝换代,那些生命中曾经的承受之重,此刻要承受月光的轻盈。在古老的河道上,我真切地看见(就像我在白天里看见黄河的丑陋),那月光像一群群舞姿曼妙的少女,婆娑着银色的薄纱;又像是一只只精灵般的玉色蝴蝶,在轻轻逗弄一个梦寐的人——动作里充满诱惑和迷乱。
月光下的黄河,静静的,把声音藏在心里,竖起无数只灌满泥沙的耳朵,在谛听一只只蝴蝶。                           

哺   乳

我见过年轻的乡村母亲在旷野里哺乳的情景。在多风的华北平原的春播或秋种时节(甚至雪花纷飞的冬天),在尘土飞扬的地头上、沟坎上、场院里,在随便哪一片杂草坡上,在一切同节气抢时间的劳作的小小间隙,甚至来不及停下手中的活计——她们用沾满泥土和草汁的手解开碎花的夹袄、衬衣——与她们锄地或把草的风火与粗旷不同,此刻她们手的动作略显细腻和温存,像打开她们曾压在箱底的寄托着情感秘密的绣品一样,认真而小心。她们解开扣子,一枚、两枚……动作里的坦荡和雍容将旷野上开阔的阳光推至天边,推至每一片草叶。与她们黑红粗皴的脸膛完全不同,她们的乳房白皙而光洁,像储满阳光的粮囤——它们露在一阵阵寒风粗砺的拍打中,露在噗噗吹响的土粒和草屑中,露在麦苗上的冷霜和异性粗野的玩笑中,露在令人惊心动魄的天地之间……它们饱满着、震颤着、鼓胀着,像秋天丰硕的浆果,仿佛鼓胀着大平原的疼痛。
我是一位城里母亲的儿子,但在我至深的母爱里却没有奶水(遗憾,胃病伴随着我虚弱的体质)。我不知道一张饥饿的小嘴在触到母亲多汁的乳头时的感觉,但我曾怀着渴望,在很近的距离目睹过、钦羡过(我幼年在寄居的乡下度过)。那一张张大口大口吮吸的小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奶水下咽的声音。那声音厚重、有劲,仿佛来自大地深处。溢出嘴角的洁白的奶香,引来蝴蝶、蜜蜂和昆虫,奶香里包含着青草、泥土和庄稼的气味——来自旷野的底气使那些孩子有着我难以企及的健壮、健康。
发表于 2007-8-3 17:3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发重了哈
其中一帖可删除

雪松先生的诗歌呢?
发表于 2007-8-3 17:33:40 | 显示全部楼层
雪松先生:
濯耳堂 主 也可用了,密码相同
发表于 2007-8-3 17:35:3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濯耳堂 于 2007-8-3 08:23 AM 发表
大地手记
                              雪松
        正  午

     正午,是被盛夏特殊命名的一个词。它来自于墙上的一柱水银,来自于空寂的街巷和墙下整齐有力的影子(影子里蚂蚁在成群结队地奔忙,它们 ...



拜读!

生长自大地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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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3 11:49: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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