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美感与思想深度

傅德锋

形式美感与思想深度







傅德锋













中国书法以其卓越的艺术成就和独特的艺术风格著称于世，是融文学诗词、绘画、工艺美术等艺术为一体的综合艺术，因此，书法艺术势必受到艺术审美思想的深刻影响，其中尤以哲学思想和文化背景为甚。以儒学思想为主体的传统的哲学思想建立在对客观世界中的自然万象和主观世界中的社会和人的认识基础之上，与中国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密不可分，具有明显的东方特色。发轫于先秦、两汉．成长于魏晋、唐宋，集大成于明清的中国古典哲学和独特的审美观，在书法艺术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一般而言，我国书法起源于三代，成形于秦，兴盛于汉魏，到两晋南北朝时已发展到顶峰。它经历了近千年的发展．形成了内涵丰富、成就辉煌、风格独具的特色。书法与中国的哲学思想，有密切的关系。它的形成和发展受到哲学思想的促进和制约，而它也最能体现中国传统的哲学思想，反映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



















书法篆刻进入视觉艺术时代之后的一个最大的特征就是越来越注重作品的形式美感，注重作品的展厅效果。从近十数年以来的全国大展的参展作品来看，当下书法作品的形式美感的确是越来越趋于完美了。题款、钤印和装裱问题是书法创作中，促成形式美感的重要形式之一。题款虽然不是书法作品的主要部分，但能反映出作者在书法上的实际水平与章法修养；钤印则是书法章法形式美构成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意义上的书法作品，多是以欣赏、展示为主，故没有装裱，或缺乏装裱意识的作品亦能难大雅之堂。为了追求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在书法创作中尝试运用美术（绘画）的精工设计和制作手段，特别讲究画面的构成，尽可能凸显书法作品的形式美感，以最大限度地满足观众的感官刺激欲望。书法作品创作的美术化倾向代表了当代书法的一种新的艺术思潮，是流行书风中一直以来备受关注的现象，在当代书法创作中已历时二十多年，就目前现状来看，仍风头强劲方兴未艾。







通过仔细思考和研究分析，当代书法创作中的美术化倾向，既有来自于中国书法史的历史原因，也有西方现代、后现代艺术思潮的影响。书法史上曾出现过吴楚金文中的龙凤鸟虫篆书及后来的飞白书、游丝书、瘦金体、近代的新魏体等，都是装饰性极强的书体，可算作美术化倾向的实践渊源。从理论根源上来讲，传统艺术理论中一向就有“书画同源”的说法，早已根深蒂固，影响深远。历代书家中都不乏“以画入书”的尝试，苏轼的精巧墨法，徐渭、王铎、八大山人的奇崛章法以及金农、石涛等的骨法用笔，郑板桥、伊秉授的装饰性结体等都可视为是书法作品美术化探索的先河。然而在古代，美术化倾向只是传统书法的一种补充与调剂，并没有像当下的书法创作这样蔚成风气、一发难收。当下书法美术化倾向的一发而不可收，有着多方面的因素，
















石涛说：“笔墨当随时代”，艺术要发展，就必须入古出新。艺术创作观念也要随着时代审美思想的变化而变化，需要适合当代的审美标准。目前有一部分学书者，完全忠实于古人的创作方法，包括作品的章法和款式等，这原本也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可是你如果作为一种自娱自乐，固然无可厚非，你若是参加展览竞争，而无视当代形式构成的诸多变化，就肯定会面临落选的“危险”。



















讲究作品的形式美感，广为人知的“广西现象”起到了一个推波逐浪的作用。“学院派”的创作理念，尽管未必完全为书界所接受，但仅就注重作品的形式美方面，却起到了“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实际影响， 显然已经了为大多数人所逐渐接受。就一件艺术作品而言，内在艺术含量固然是第一位的，但过于忽视作品的外在形式美的营造，也势必会削弱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展览时代的“看图说话”，评选当中的瞬间感官刺激，完全会左右评委的取舍。在书写水准相当的情况下，具有很强的形式美感的作品显然会抢占先机。于是，在展览作品的创作当中，裁剪拼贴和后期制作这种原先所没有或者是至少到装裱环节采取考虑的制作手法已经越来越被书法人所重视。



















从书法创新的本质意义来讲，创新的根本并不在于外在形式的花样翻新，而在于笔法、结体、章法特别是作品意境的营造和提升。之所以把作品的形式美感作为一个重要的组成条件来看待，乃是时代审美变化使然，并不需要对此进行太多的争辩。比如一个很有身份地位和修养见识的人，一定会注重自己的外在装束。不然，很多情况下也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古代的达官显贵与文人墨客其实是最看重这一点的，在不同的场合，在着装方面都特别讲究，因此在关键时刻，都会时时“更衣见客”。这种做法，既是对客人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美女本身天资丽质，妖娆多姿，但也要“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环”，很少卸妆对人的。不过也不是绝对的，有时偶尔“素面朝天”，也会楚楚动人。但前提是本身确实很美。就像古代的那些经典书法作品，在外在形式方面虽没有什么太多的讲究，却依然能够靠本身的奇丽意境打动人心。
















由于在书法本体方面，各种技术性的东西早已被前人挖掘发挥得十分详尽淋漓尽致，每朝前走一步又谈何容易！再加上当下甚嚣尘上的创新呼声，面对激烈的展览竞争，要在短期内搞出动静，招人眼球，在形式上寻找突破就是最便捷最有效的选择了。书人传统文化的缺失，是我们整个时代的通病，绝非短期所能纠正。书法自古以来讲究“人书俱老”，个人艺术风格的真正形成，需要一个较长的积淀过程。然而，在展览文化背景下，这种过程被人为地缩短了。一个二十几岁的书法爱好者，绝对书龄也不过数年，你要求他出新，要形成自我风格，实在是有些拔苗助长，强人所难。事实上，在这个年龄段，正是读书临帖，不断吸纳传统经典文化的时候。急功近利的做法的确是不可取的，也没太大必要。

















视觉冲击力的强化有时候的确可以掩盖作品内在艺术含量的不足，评选当中或许可以据此得到某个评委的青睐。但客观地来看，目前的展览作品似乎在作品的装饰方面太多用心，以至于过犹不及。绝大多数作品看起来，花花绿绿，眩人眼目，很难使人真正静下心来仔细品味。且整个展厅的作品看上去大同小异，很少有自己的真实个性的存在。透过“满庭尽带黄金甲”的表面，流露出了艺术思想的贫乏。
















毋庸讳言，思想是任何艺术作品赖以生存的灵魂，灵魂出窍之后，就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艺术应当担负起传递思想的重任，思想的酝酿需要通过不断读书和实践，“为写字而写字，为书法而书法”，势必走向片面和单一。“人臣若无学业，不能识前言往行，岂堪大任”？历史上凡优秀的书法家，都是具有自己的深刻的艺术思想的，他们的思想渗透在笔墨之中，弥漫于字里行间，故而能够耐久玩索，历久弥新。





创新是一个民族的灵魂，艺术的创新是每一个艺术家毕生的追求。但任何创新一旦失去了思想的支撑，创新就沦为表面花样的翻新，经不住历史的推敲。而视觉艺术时代人们对感官刺激的过度追求，反映出这个特殊时代人们的心理状态，对名利地位的激烈角逐，又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书人的创作心态。因此说，如何将书法作品的形式美感和思想深度充分结合，将是现在乃至今后书法发展的一个极其重要的恒久话题。


(本文原载《青少年书法报》2010年11月3日第44期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