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
刘彦湖讲座
骨气洞达—中国书法的点画与空间
2012.12
非常感谢大家,其实今天的讲座本来是想放到后天,和长春书协的朋友见个面的。因为有一些外地的朋友,省里的朋友,我想借这个机缘,也谈不上讲座,作同行之间的交流。但是没想到,省长、秘书长都来了,我觉得还是有一点诚惶诚恐。因为我今天的题目是想和大家了解技术方面的东西,还是有点不登大雅的,如果讲的比较浅显的话,也希望大家包涵。
中国书法,从入门开始的话,最重要的就是点画、结构、分间、布白,这八个字差不多把中国书法从形态上虚实、空间,其实已经都讲得很清楚了。
中国的书法和西方的绘画或者所说的造型,我觉得有不同的地方,这是源于我们的哲学,源于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是很不同的。中国最根本的易学理论太极,阴阳是互生互证的,既是对立的,同时他们之间又相互转化,阳极生阴,阴极生阳,他们之间是密不可分的,不是简单的对立,是正-反-合。对立的东西还可以相互转化,所以,书法的点画和空间,就是阴阳的两个根本东西的表现。
这里同时衍生了方圆曲直,我们讲的虚实,所有对立的东西还是回到我们关照事物的方式上。西方常常讲的都是对比的东西,而中国在对比中其实更重视的是协调,要讲完整合一。
我们从实的方面来讲,点画还是最最基本的。
从我们开始写字的时候,也是从点画开始。中国的东西最最基础的东西,也是最最根本的东西。所以一点一画,就是最为基础的东西。我稍稍引向点佛学的东西。任何人可以感受它、感知它。如果深入下去,又是无穷无尽的,可以上升到甚至超越哲学层面的。所以,点、画从小学生的时候,我们就接触过。但是,一点一画是中国造型最最基本的元素,也是最最基本的东西。比如说,石涛的“一画论”——太古无法,太朴不散,而法立矣,太朴一散,法立于何?立于什么呢?就是立于一画,是众有之本,万象之根,很多理论家就是以为这么一个用笔,其实不是的,但是从哲学意义上讲,一个混沌的状态,在天地没有赋予它形状的时候,就是太极,也叫太古。赋予了形状,就有了万物,就有的阴阳,这一画就是开天地的。这一画就是非常了不起的。所以,这个点画就已经从太极的状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点画里面。沿着这个思路,我再清理中国的造型理论,我们有自身的观察方法。其实,有非常清晰的脉络。
点是什么?点就是“至大无外,至小无内”,就是老子讲的不可名状的道。就是世间未分的一个混沌状态。
我是学物理的,深入到一个微观世界时,一个原子都是巨大的,但是从宏观的宇宙,一个星系才是一个点。地球都已经是不存在的了。何况地球上的芸芸众生,太微不足道了。
张岱看雪时,他说“天与地与山,上下一白,长堤一横,扁舟一叶,舟中人二三粒而已”,人都是一个豆子,这个空间、时间,有的时候都是相对的。这个点至大无外,也是至小无内的。
所以,有点就是太极,画就是两仪,它有两个界面,轻轻的上扬就是天,重重的下降就是地。有天地就有人心,这个话题我是明天要讲的。天地人构成三才,就是“三”。三合之形,就是三角形,有点、有线、有三角形,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空间方位上就是四方,大化流行,衍生四时,万物万有在四方四域中,在这样一个宇宙中生成了。
从我们造型来说,还有一个根本的形,就是圆。从几何上的点、线、三角形、四边形,一直到圆,是所有造型的最最根本的基础。而中国的这个造型,不是几何的。几何的就已经把它缩小了,周易是象、数、理,象是我们表象的东西,是我们可以感知的东西,数包括数学,但是它又是超越数学的,它又是理,我们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是一种比定的,相互匹配的,四时就对应了四方,所有和四有关的。四就可以生五,四的交叉点,中国的方,如果从方向来讲,它是一个维度的,就是线型的。从这个时候,线和线围接的空间。
我们的方,就不是西方人说的方向,简单的线性的。
方和圆,在中国,我们说方圆多少里,其实方和圆也是线性下面的,也是合一的。要讲中国的造型,用西方的理论就把它说低了。中国最简单的东西沿着这脉络深入下去的话,都可以提升到形而上。象、数、理是周易的表达,理换成道家之学就是“道”。所以,有象一根棍,在普通人来说就是一截蒿草,这个棍在卜祈,被称作“筮”,是可以预知天地的,是可以预知国家命运兴亡的,它的一个摆布,它会透露一个消息。
从基本的造型,是从这一系列东西衍生出来的。五就可以对应我们的五行,一直到八卦。到大九宫,源于邹衍,天地用九州来划分,天分了区域,跟我们生活的地,在空间上是愈合的,能感知这些空间存在的时候,就是中国造型最基础的东西,才能够最好地维护中国的东西。所以,中国的造型是打通的,从我们身边由近及远,一直到人法地、地法天,是由远及近的。中国的这种圆和反,中国有一个反的哲学,又回来,远不是离开了我们之后,再远不可知了,它懂得天道,又可以回来。所以中国绘画里,叫做“几乎成润”,或者叫“凭虚无以万有,叩寂寞而赏音”,推到极远的时候,又从另外一个角度回来,就像太极图一样,它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这是中国造型最最基本的东西。所以中国的起承转合,为什么要回来?是这样一脉相承的。它从最最亲近的东西,在我们身边,然后可以推到不可至竭的天道,再回到我们身边,是这样一个完整的轮回。如果不能这样体悟的话,仅仅从造型上,就只是只懂得了象,而忽略了数和理。
回到书法的具体的点画,我在进这个的时候。赵???。用西方的理论,它不是正形,是负形,按照对比关系,是不容易明确把握的、不容易感知的重新补充。其实,点、画结构本身就包含了虚和实、包含了空间。
我想就从点、画结构出发。我们从孩子开始,一直到人生的终点。是一个不断深入、体验的过程,也是一个深化、整个身心修炼的过程。中国的艺术,有时我们盖棺定论的时候,常常形容字如其人,常常是什么样的人格成就什么样的字,其实中国的艺术还有一种陶冶。“陶”的功夫其实是陶冶行为,好的艺术其实在你的成长过程中,会成就你一个完善的人格,就像造化一样,阳光雨露。所以王老师下午说的艺术,是教会人怎么成为人,使人成为真正像人一样,有品位、有格调。我真的非常同意王先生说的这一点。
对于我们从艺的人,不是我们新做了什么,再回来从艺,而是我们通过从艺,而丰富了人。无论我们是站在一个伟大的政治家的角度,还是一个军人的角度,还是什么。我们的历史上,也有和尚书法家,顶级的,其实各个方面都有。他们并不是先做了和尚,或者先做的军人,还是做了其他什么人。我们说的旧时代,约等于说老先生去世了,代表精神文化就终结。这个终结是讲的普遍的生活方式,这种精神已经延续到今天,我相信这个精神是不灭的,会延续到永远。
有天地就有人心,天地不灭,人心就不灭,这是最关键的。回到具体的点、画的修炼上,其实它是伴随整个一生的。我带学生出去写生的时候,看到一棵年轻的树,很漂亮,蓬蓬勃勃,但是你给它画到画面上,总觉得没有味道,而那些老树,不管是直的、是曲的树,你画一画,你总觉得有无尽的东西。中国的艺术是生命的艺术,不仅仅是年轻的艺术。龚定庵说,面目不可取,青草入画图。有品位的东西有时不是一眼看上去就很好,是包含一追味道,留下了生命的痕迹。
有一次,熊秉明先生在回国做最后一次讲座的时候,他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他想,一个人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字呢?就好象你不喜欢你这个人,你不喜欢你自己的字就好象你不认同你的人生一样,对此我非常感动。我为什么听这个讲座?熊先生办了两次班,我们有过相识,我办展览的时候,他还是蛮欣赏的,回到法国的时候,还给我回过信。因为只讲半天,我们这些相识的朋友,下午给一些学员讲课,和他一起吃饭,他这个主题我是听到了,所以对熊老的提示,还是给我非常深的教益。我真的觉得中国的一个命题,一句话,其实是需要一生来参悟的。我们入学、入门,有时拜师学艺,我们记得住的差不多就是见到老师第一面的时候,我们看过多少回忆录,印象最深的一定是他拜师的时候老师说的一句话,这句话就是老师对一个领域最高的感悟,其实就是给了一个命题,学生就是在用一生整个地通过修炼,简单地讲就是“修证”,最后印证这个命题。
“人书俱老”就是把人和书结合起来,我50岁了,我越来越品出一点味来。第一次能够把书和人结合起来,的确道出了要害。这句话不知道比文学是人学早了多少年,这是中国理论界的贡献。我们的理论家,尤其是改革开放30年的理论家,我真的不太满意。文学的理论家我接触的少,但是书画界的理论家,不说都认识吧,差不多也经常打交道。他们是在追逐一些新的东西,在构建新的理论。真的有多少人在沉潜下来呀,其实这个理论已经建构得非常好了,不过是被历史的尘埃掩盖了,或者是有些地方剥蚀了,需要重新的开磨,使它发挥应有的光芒,不需要新建什么理论了。真正懂得我们古代的理论,真正懂得它的好,就已经了不起了。能够在我们这个时代看到应有的光芒照耀我们的心灵,我觉得理论家的作用就已经是不灭的了。
但是,我真是觉得有点遗憾,我还是看到这样优秀的理论家比较少。今天下午,几位先生的讲话,虽然受到时间限制,有些讲话真是让我受益匪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