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简：《书法神探曹宝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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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神探曹宝麟》出版了，快去买一本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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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有一个陌生人在我新浪博客给我留言，原来他想写一本《书法神探曹宝麟》，约我作序。

曹宝麟是我老朋友，北京大学王力教授的弟子，考据功夫名满天下。他对宋代丛帖的研究，读起来好像推理小说，精采纷呈。他第一篇文章，就是我发稿的。

既然介绍老朋友的书需要一篇序言，我就答应了。于是翻箱倒柜找当年的书信、编辑笔记，做影片的事情，推迟了半个月，终于交卷。

这本书的作者叫于雷鸣，很会约稿。我一答应写序，他就追加要求，要我用毛笔书写，要找各种资料......我当时正在紧张地筹备书法教学系列影片，偶然有点空，就看他的要求，能做的尽量做了。昨天得到他的信，说书出版了，附有书的照片。这样，我就可以公开我的序言，给大家看看。

我的序言，不是应酬之作，而是对曹宝麟君出现于我国文史界的意义做一总结，指出他成功的原因，为学的根柢。干嘉学派的方法，至今天还有它的意义，只是看你能不能用，肯不肯下苦功。三十年前，一批穷苦清贫的年轻人，坚定地走向学术之海，宝麟君是其中的佼佼者。我至望今天的后来者，能从我这序言中得到启发。


《书法神探曹宝麟》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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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何者最难？品难。所谓「品」，才识修养之总谓也。古人以经史为重，盖经史可以治国平天下，然不废消遣娱乐，寄情于琴棋书画，寓意于诗文尺牍，足见雅致。 是故书道虽小，亦为修身之要，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不敢疏忽。东坡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书法成就之高低，反映出腹笥之深浅，翰墨之功，不仅在砚边，最终 在学问之中也。


近百年来，书法界可分为三个时期，如吴昌硕、沈寐叟诸老，为晚清书家，盖出身于晚清，受教育于晚清，读经史出身，虽卒于民国，而其思想 行为，皆属传统士大夫。而后如沈尹默、沙孟海、林散之等，可谓民国一代，与新文化运动同期，为新旧文化交替时代。至大陆社会主义时期，新文化成为主流，学 校教学转变为白话文、简体字为主，学生普遍失去了阅读古籍的能力。这三代人，国学根柢不同，随着传统士大夫消失，品味大异其趣。


曹宝麟先生是一个异数，虽属解放后这一代，却对古文和书法发生浓厚兴趣。在课堂之外，参加古文小组，试写古文游记，阅读古代典籍。文 革后，考入北京大学硕士生，立雪于王力教授之门，浸淫于古汉语词汇学，从此狂飙突进。他的文字，不是那种「口上说的，就是手下写的」大白话，而是出入典 籍、融会今古的一种书面语，遣词造句，信手拈来，既是现代的，却又是传统的。台湾李郁周教授编辑曹宝麟第一本文集《抱瓮集》，感而言之：「有许多古语融于 现代白话文中，读起来顺口，并未诘屈聱牙。读过此书，若细细品会，文笔应该会进步。在台湾已读不到这种文章，遣词造句，皆从古文的基础来」。曹宝麟君为人 写过很多题跋，皆优雅而朴实，朗朗上口，数语便切入要点。我长期做编辑工作，看稿是我的业务，时间长了，来稿只要看一段，即可大致估量出这位作者的水平。 读白话文出身者写白话，我称之为「从白话到白话」，就是一镬清汤；而有古文根柢者，即「从古文到白话」，韵味品格立即不同。五四时期人物，如茅盾、老舍、 鲁迅等，都属于后者。今日学子，不识繁体字，不知字之本义，不能阅读历代典籍，不知如何运用工具书，结果输在起跑在线。须知语言文字，影响一生，许慎曰 「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缺乏驾驭文字能力者，也就失去了研究和表达的自由。宝麟君自言「余自幼酷爱书法，及长剧嗜考据」。所谓「考据」，正如 郭嵩焘所言：「专门名家言考据者又约有三途：曰训诂，研审文字，辨析毫芒；曰考证，循求典册，穷极流别；曰雠校，搜罗古籍，参差离合。三者同源异用，而各 极其能」，正建基于语言文字能力之上，宝麟君步入考据领域，宜得其所也。


他的选题也非常聪明。近百年来，新资料层出不穷，甲骨文、敦煌遗书、新出土的竹简木牍、开放的大内档案等，吸引大批学者投入，如果宝 麟君投入这些领域，我想他必有建树。但爱好书法的他敏锐地发现，古人留下的书简尺牍，是最可靠的第一手数据，他说：「碑帖文字远比锓板后的文集之类可信， 因为有书法风格堪作保证。它们尽管大都是一些信札、文牍等等，但其文献的价值是不容低估的」。故三十年来，他坚定地选择古人尺牍作为研究对象。这些是旧资 料、死数据，零零碎碎，多者不过两三页，少者只有十来个字，或无头无尾，或年月不全，或真伪杂揉，或出处不明，而曹君居然在这一片人迹罕至的领域，做出绝 大的文章。他的考据，虽涉及晋唐传世书迹，如传为陆机《平复帖》、颜真卿《告身》、柳公权《蒙诏帖》等，但最有成绩者，当为宋代。他以米芾为重点，详加爬 梳整理，不单将老米传世尺牍排出次序，而且进一步把北宋一百五十多位文人事迹弄清楚，考出这些信函写于何时何地，为何而写，和收件人有什么关系，从而揭示 出宋代社会活生生的景象。人多以曹宝麟为书法家、书法研究专家目之，我意不同。曹之考证，已经由书家研究直入史学殿堂，如文彦博、钱公辅、王觌、张舜民等 这些人，未必可以书家视之，而是历史人物，只要有一二尺牍，他同样可以把当时的故事详尽地考证出来，其意义，我认为超出了单纯的书法研究范畴。尺牍信函之 考据，像他这样深入，实为开辟史学研究一新境界、新天地。

作为同时代人，我深深体会到他走过了曲折艰难的道路。他在上海、北京读书求学，毕业后分配到安徽芜湖工作，前后整整十一年。芜湖缺乏资 料，一九八三年，我接手香港《书谱》杂志编辑，计划「历代帝王书法专辑」，由白谦慎先生介绍向他约稿，分配的题目是隋唐帝王。未几，白谦慎把宝麟君的信转 我，宝麟遗憾地写道：

「港刊约稿，仆甚愿也，然此处数据匮乏，昨赴图书馆查阅，《三希堂》有原拓本，然正缺唐帝。唯于董 其昌《戏鸿堂法帖》中查得太宗《屏风碑》及明皇《鹡鸰颂》，俱漫漶难辨。后借得新出之《碑帖叙录》检之，隋代无之，唐复增高宗李治而已，然碑多不见，无可 措辞也。且此地又无翻印设备，为之奈何，顾难以应命焉，尔弟另请高明可也。」


是信写于一九八三年三月十六日，我收到信，以为无望了。对于学者来说，数据简陋，最令人叹息。我在香港也深有体会：公众图书馆多市民读 物，大学图书馆不对外开放。且工资微薄，无以租房，连一张床也没有，公司安排我睡在办公桌上，冲凉淋浴的条件也没有。在这种穷困境况下，做学问极其困难。 不料峰回路转，四月初，白谦慎又转宝麟君信来：

「为查阅隋唐帝王数据，不意得一可写之题。六一年文物出版社影印《宋徽宗赵佶书蔡行敕》﹝为柿青纸 封面，内为宣纸本者﹞，此帖《三希堂法帖》定为太宗所书，出版时已由辽宁博物馆杨仁凯于附记中更正，此说固不谬，然旁证甚无力。吾今已查得蔡行为蔡京之 孙，故其为徽宗时人无疑，尚有颇多证据，足堪铺衍成文。今犹未动笔，一周之后，可寄吾弟。若可远投《书谱》，则更获吾心。唯此地无翻拍设备，吾弟可否托兰 风寻得此帖付拍，且杨氏所云徽宗《圜丘季享敕》，吾唯于吴升《大观录》中抄得文字，难觅原迹。此题目亦颇有疑者，故能于北大寻得此本，并望翻拍……」


这就是曹宝麟第一篇尺牍研究论文《宋徽宗〈蔡行敕〉考》的产生经过。他没有放弃，三月十六日后的十来天中，还在继续努力；原本我约稿 隋唐，偏偏他图书馆中《三希堂》独缺唐帝那卷，苦觅之中，却发现了有关宋徽宗的一个题目，在白谦慎、华人德等其他朋友全力支持下，踏出第一步。呜呼，冥冥 之中，天意弄人。倘宝麟留校北大未至芜湖，或芜湖《三希堂》卷帙完整，则不知后事如何发展。子曰「君子畏天命」，今日思之，尚觉不可解释。此后宝麟自谓 「尝到甜头后一发而不可收拾」，左右逢源，佳作如潮，鸿篇巨制，喷薄而出，引起海内外学界重视和高度好评。   


我先后任职上海《书法》和香港《书谱》编辑部，还编过《历代书法论文选》、「书法丛刊」和《中国书法大辞典》等大型书刊，接触的书法 界人士可谓多矣。曹宝麟君的处女作，投来我处，读之眼前一亮。其后曹君和徐邦达先生论辩柳公权《蒙诏帖》、陆机《平复帖》，也是我手上发稿的。一方是书画 鉴定界的大权威，一方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剑戢相往，引起极大的注目。曹宝麟以坚实的语词学根柢，考证《平复帖》中「寇乱」所指，贺询为谁，形成攻不破 的壁垒。或问我评价，我答以「遇此人当退避三舍」。三十年过去了，曹君两次获得兰亭奖，其学术成就已经没有争议。

有关曹宝麟君的著作，评论很多，无须我再重复。我甚爱读他的书，不单注意他的结论，而且留意他的治学方法。世界上读书人虽多，而读通者却甚少；做学问者甚多，而运斤如风，神乎其技，奏刀騞然，莫不中音者甚少。今日回想曹宝麟君的道路，反思他治学的方法，将古汉语语词、干嘉考据传统，融合 到现代研究工作中，这是他成功的根本。他以古文滋养白话文，以语词学来辅助考据，犹如干嘉学派尤其是高邮二王的考据方法。这方法看起来是甚旧，得到的成绩 却是极新。我曾请教他，找到这样多的数据，是否有什么现代的计算机数据库可用，他说没有，所用者就是旧时的引得而已，纯为青灯黄卷，逐页翻书而检得。考据又 称之为朴学，主张「无征不信」，结论建立于坚实的证据之下，曹在北大求学时期，受恩师王力先生之影响，养成了「例不十，法不立」的良好学风。一切想在文史 方面有所成绩的治学者，应当学习这力戒浮躁，踏实研究的作风。

三十年来，除了拜读过曹君的文章，还见过他的书法，国画，诗词，篆刻……，我主讲城市大学专业进修学院书法文凭班时，还请他来香港演 说，领受他演说的风采。古语所谓高人雅士，就是曹宝麟君这样的人吧。今有河南于雷鸣先生，编撰曹宝麟君生平事迹，以为曹君七十寿，邀我为序。风尘荏苒，往事如烟，略成此篇。

甲午夏至于温哥华。  

文章转载《黄简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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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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檻外人

希望香港有正楷版本,買大陸簡體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