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吴伯雄：国民党“只是普通的民间社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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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吴伯雄：国民党“只是普通的民间社团”

像尊弥勒佛一样整天笑咪咪，却在厕所里对马英九大开黄腔；当了一任党主席，没想到竟然减肥成功——充满亲和力，没有官腔，没有客套，被党内称为“伯公”的吴伯雄就是用这样家常的方式，处理事务。

退休后，吴伯雄开始慢慢淡出媒体，得知媒体并非来自岛内，才欣喜接受专访。他的秘书还不忘交代，希望专访不要以一问一答的形式出现，因为“吴主席觉得自己已经退休了，不想对现在的台湾政局指指点点”。

淡出媒体并不意味着吴伯雄被遗忘，在大陆省市高官访台时，拜访吴伯雄是重要行程之一。2010年4月，上海市市长韩正访台，拜访吴伯雄，吴设宴邀请，并请吴代转“上海代表团对马英九主席的问候”。4月29日至5月2日，在沪举行的世博会，吴伯雄和同为国民党荣誉主席的连战也一并获邀参加开幕式。

吴伯雄的私人办公室设在台北开封街一间很普通的写字楼里，是他的“伯仲文教基金会”所在地。“上次河南省的徐书记来台北参观，我告诉他我的办公地点在开封街，徐书记和我都很感慨。”就是在这栋再普通不过的办公室里，他曾经接待过不少大陆来访的高官。

在清除党产后，国民党已经没有了“实体”，国民党中央党部早已搬到不显眼的八德大厦，人们可以随意进出，甚至有机会从敞开的办公室大门看到正在办公桌伏案的吴伯雄们—也许，吴伯雄是中国国民党建党以来，最容易见到的党内最高领导人。

每当有媒体采访吴伯雄时，他往往会让国民党文传会主委李建荣陪同，“李主委相当于你们的宣传部长”。带着“宣传部长”接受采访，令人不由得想起：“伯公”到底还留有国民党威权时代培养出的技术官僚、“太平官吏”的印记。  



与马英九关系：“我没有怨言”

2007年4月11日的国民党主席补选投票中，吴伯雄以86.97%的高得票率当选。就职誓言中，吴伯雄要求“全党倾力投入年底的‘立委’选举以及来年的‘总统’大选”。之后两年零8个月的任期内，吴伯雄团结泛蓝势力，实现了誓言，带领国民党赢得两大选战。连续的胜利让他在赴大陆拜谒中山陵时，终于有勇气说出“报告总理，我们把‘政权’拿回来了”，并随后写下“天下为公、人民最大”的横幅。

而在马英九当选为台湾地区领导人后，吴伯雄面对支持者喊出“没有一党独大问题，人民最大” —这一幕后来在台湾人气颇旺的政治模仿秀节目《全民最大党》里，成为开场白，每天晚上都会和台湾民众见面。

然而，在蓝营重新执政后，吴伯雄与马英九二人却在党内权力面前，正面相遇了。

有人将吴伯雄称为“马英九的伯乐”，因为当年要不是他这“伯乐”识“千里马”有功，马英九不会出来竞选台北市长。2005年，马英九和王金平竞选国民党主席，双方结下心结。为避免两败俱伤，吴伯雄曾以礼佛的名义，邀请两人齐聚自己老家的禅净中心共进晚宴。在吴伯雄的怂恿下，王、马二人当场喝起了“交杯酒”，吴又趁机起哄，要把二人送入“洞房”。据台湾媒体报道，吴为了“马王会”可谓十分用心，墙上贴了星云大师“退一步逍遥自在，让三分吉祥平安”的对联，而横批是“诸事圆满”。

2009年4月，马英九放话希望兼任党主席，吴伯雄于党主席卸任之后的动向，成为舆论焦点之一。大多数媒体认为马吴之间因为“兼任党主席风波”会存在心结，不少舆论用“亢龙有悔”四个字形容吴伯雄当时的心境。

在接受《凤凰周刊》记者专访时，吴伯雄坦言：“马先生认为自己可以有效处理政党关系，国民党也需要和马英九双剑合璧，需要党政合一，我乐意退出，这是合理的结果，我没有什么怨言。”他同时强调：“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我都70了，有骨刺睡不好，走路时脚会麻，站也要人家在后面撑，该退休了。”

对马英九近两年来的表现，吴伯雄认为台湾政治就是这样，“从政不易”。“马先生是正人君子，绝对清廉。这一点，台湾人们有目共睹。只是在民主社会，每一次选举都很重要。最近几次（选举失败），对我们来说是严重的警讯，国民党还需努力。”

说到2009年10月在国民党十八大登场之际，国民党特别为将卸任的吴伯雄举办的欢送茶会上，国民党女“立委”热情献吻，马英九虽然没到却转交了一份神秘礼物，一旁的李建荣立即表示：“礼物是‘海量’艺术茶壶，暗藏喻意，是说吴主席心胸开阔，海纳百川！”

卸任后的吴伯雄今后将代替“不方便”的马英九承担类似“国共论坛”、“海峡论坛”等两岸党际、民间交流活动的出席任务。“我们与大陆方面的交流有四个部分，高层、地方、台商、纪念活动。像连战主席，APEC等会议会由他出席。马英九主席的意思是，大陆一些访台的高层，如省级书记，托付给我接待、照顾。在中山汇报里，他公开这么说的。”


“胡总书记格局很大”

在国民党重新上台后的2008年，继连战、宋楚瑜大陆行后，吴伯雄的大陆行也成为两岸关系互动的重要里程碑。甚至有分析认为，2008年，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与吴伯雄的会面可视为“第三次国共合作”的开始，毕竟这是两岸分隔60年来，两岸执政党的领导人第一次会面。

吴伯雄极力称赞大陆领导人的做法符合两岸人民的要求，并用“IQ和EQ都是顶尖、格局大”的顶级词汇赞美胡锦涛。“胡总书记要管13亿人口，可谓万里挑一，千锤百炼。”回忆与胡锦涛的数次会谈，吴伯雄认为胡锦涛的分寸拿捏得很好，眼光也很长远，“有自信才会大方”。

两岸关系蓝天重现后，大陆的对台政策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更加富有弹性。北京举行的“《告台湾同胞书》发表30周年纪念大会”上，胡锦涛提出六点主张，针对台湾参加国际组织活动问题强调：在不制造“两个中国”和“一中一台”的原则下，两岸可经由实务协商合情合理处理。外界认为，这是北京对马当局“外交休兵”等柔性策略的回应。

“几年前，我要到香港去还被拒绝，因为香港方面认为我曾经担任过‘内政部长’，是特务头子。后来，我碰到董建华先生，我说‘你们香港人应该对我很熟悉才对啊，香港入台的证件都曾由我签署，我让上百万人次的香港人到台湾，为什么我自己却不能到香港去？’”

现在吴伯雄不仅可以去香港，还可以轻松往返大陆。他认为，类似让台湾参加世卫组织等举动多少改变了部分台湾民众对大陆的“刻板印象”。“大陆方面在外交和国际空间方面大方点，对PRC（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际地位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毕竟你们有170多个邦交国。但是对台湾则不一样，一旦失去一个（‘邦交国’），台独势力就会闹。”

“中华民国是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明年就是民国百年，我们正在准备一系列活动。”在吴伯雄看来，过去大陆的侨务系统巴不得把海外华人社区的“中华会馆”上的青天白日旗全部换成五星红旗，但那样做的话，其实“台独”会十分开心，因为他们最想去掉的就是“中华民国”。因此吴伯雄认为，大陆方面要正视“中华民国”，刻意回避甚至排斥的话，往往会让“台独”力量渔翁得利。


“我们只是普通的民间社团”

吴伯雄并非只因为曾经是国民党主席和“胡吴会”让人们记住。在他身上，你可以看到有过选战历练的政客素质，也可以看到台湾“技术官僚”时代的特殊印记—“省籍正确，忠党爱国”。

1967年， 28岁的吴伯雄成为当时台湾省议会里最年轻的议员。1972年担任桃园县长，1976年，吴伯雄出任最大的省营事业公卖局局长。同年11月，当选为国民党中央委员，开始了他政治上的飞黄腾达。4年后，因“公卖局假酒案”提出辞职 “下海”后，任新竹中小企业银行董事长。

两年后，蒋经国找他聊天：“可以了吧！玩够了吧！年纪轻轻，不要做生意了！”于是，吴伯雄再次从政，担任国民党中央委员会秘书处主任。1984年，吴担任“行政院内政部长”。1986年进入国民党决策核心，任中常委。1988年7月，调任台北市市长。

他的从政生涯从蒋经国后期的“软威权”时代开启，是“催台青”的受益人。李登辉、连战、吴伯雄?这些本省籍青年干部的出现意味着台湾社会转型的第一步—他们打破了当时由国民党从大陆迁徙来台的外省精英控制的政治格局。这个时代，台湾还开放了地方县市选举，出现了民主化的萌芽。

但是从他的身上，又可以看到一切“体制因素”。与江丙坤等彻底没有“关系”的政治人物相比，吴伯雄与连战等人类似，他们身上汇集了早期台湾政治人物发迹的诸多要素：家族是桃园望族，从民意代表、地方首长到“部会首长”再到党务高层，政治历练十分完整。

吴伯雄是“2·28”受难家属，其父亲吴鸿麟的孪生二哥吴鸿麒，在“2·28”事件中遭人诬陷而被杀害，弃尸南港桥下。由于吴鸿麟时任台湾高等法院法官，传闻他得罪权势，因而有人利用当时的事件对其家属加以谋害。此事件给吴伯雄留下深刻伤痛，日后从政逢上“2·28”纪念时，他在公开场合多次喊话：“大家汲取教训，绝不让类似的悲剧发生；忘记仇恨，弭平不幸，也不能让与事件毫不相关的无辜者，背负原罪，更不能让别具用心的政客消费‘2·28’！”

一个土生土长的台湾本省人，加上“2·28”记忆，同时又是外来政权国民党一手培养的政治人物，吴伯雄身上，有三种“台湾人”印记。“我有11个孙子和外孙，经常团聚。当我抱着我的外孙，享受含饴弄孙的幸福时，怎么会想‘喂！你是番薯(本省人)还是芋头(外省人)’啊？”

吴伯雄40年从政经历刚好是台湾社会转型的缩影，尤其在其政治生涯的尾声，临危受命担任国民党主席。大陆人可能很难想象，中国国民党主席在今天是无公车可用的，请客吃饭也需要自己掏钱。尤其是，在吴伯雄的儿子吴志扬成功当选为吴伯雄本人也曾担任过的桃园县长时，几乎没有遭遇到“政治世袭”的质疑。

“这很正常，我不能介入，他（吴志扬）在竞选时也知道，要拿到这个位置，台湾政治大环境里，父亲最好不在台面上。我只是国民党的最大义工而已。你去参观我们中央党部了吗？大家都可以随意进出，我们只是普通的民间社团。”吴伯雄说。（《凤凰周刊》2010年第13期，5月5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