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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明诠:冷月孤轮照海天——读赵冷月和他的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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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7 11: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冷月孤轮照海天
——我读赵冷月和他的书法

   ■ 于明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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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晚清以来的海派书法,若以我个人的欣赏口味排队,第一是蒲华,第二是黄宾虹(他曾长期寓居上海达三十余年,不知算不算得海派书家),第三就应该是赵冷月。就中如吴昌硕、沈曾植、康有为、来楚生、陆俨少、谢稚柳、沈尹默、李叔同、潘伯鹰、白蕉诸位,自然都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何以单单选出蒲、黄、赵三位呢?我的理由可能很荒唐很滑稽:他们三位没有书家腔调。我觉得这三位之外,其他人写的都是书家字,功夫好,腔调也足。功夫好,当然无可厚非,既是大书家,功夫好是应该的,那是本份。但腔调足这一点,我有自己的看法。腔调嘛,就是一眼看过去很像那么回事的一种架势,一种风度或说风采,说白了是个“专业标记”,或者说是个“身份符号”。有了这个腔调你就不能小瞧他了,甚至说,有了这腔调即使你自己是百分之百的外行,你也觉得必须佩服他是真正的内行专家,干脆说,这个腔调就是判断其是否内行是否专业的最直接、最一般且最容易操作的标准。不管哪种行业,往往都会带出各自的腔调,这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但腔调这个事还须拿捏得恰如其分才好,如果拿捏太过,做作了,表面了,就令人厌恶。

2011年我写过一篇《说展览体》的小文,这几年时见朋友们发表一些有关“展览体”的议论,说明大家对“展览体”这种现象有同感。何为“展览体”?一句话,就是把做腔调当成了完全的书法创作本身,而且把腔调做得太浅、太表面了。所以,诗文书画之类的事,虽然腔调要有,但终归要讲究。没有腔调,就像做菜做饭没有味道一样,首先让你来不了胃口。若一味地做腔调,充其量就是所谓“展览体”,也只能糊弄糊弄外行。因此,这腔调不能仅仅是表面文章,而是要做足,做足了,就是深入了,不表面了。怎么算做足呢,首先要有深厚的功底,来头要有名堂,比如写诗,是宗李杜还是韦柳,须要让人看得出路径,且这路径越堂皇就越好。这当然还远远不算完,还要有特点,就是有个性风格。没有个性风格,与别家区别不开,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光有功底来路也还是不行。若这些都齐备了,腔调就算有了,尽管有了,但还远远没有做足。因此,还要把腔调做足,做深入,这才是最关键的、最高难的环节。功底有了,来路有了,个性风格也有了,还缺少什么呢?那就是这三者之上究竟能开出一朵什么样的花儿来,是牡丹芍药还是菊花兰花呢,尽管绿肥红瘦姹紫嫣红各具风姿,但终究还是要区分一个品位境界出来的。直到品位境界也高雅不俗了,这腔调才算真正做足了。具体怎样的做法呢,加减乘除四则混合运算,各人有各人的路数,其中斤两全在灵活运用。前面列举诸位大师泰斗,差不多就算是一路冲杀过来,最终都如此这般做足腔调修成正果的。所以,这些大师泰斗们的好与妙,不管面对内行还是外行,就因为有了这做足了的腔调可以抓捏,都可以不费多大力气就能论说清楚明白。

问题偏偏是蒲华、黄宾虹、赵冷月这三位,与诸位海派书家一比,基本上看不出作为书法家的那个腔调。蒲、黄二位,说书名被画名所掩,仿佛是替他俩开脱,终究是书名不彰显。虽令人不平,但到底二位画名在那里撑着,可以先不计较。而赵冷月呢,从年轻算来就应该是“专业”书家,三十几岁就在上海滩鬻书卖字写店招,就写字功底来说,功夫可算了得!69岁时提出给自己“松绑”的理念,要“脱去唐宋铅华”,从此把大半生修行来的腔调弃之如敝屣,全不要了。大家就都傻了,你但凡有一点腔调,哪怕留一点点蛛丝马迹,观众和理论家都能顺藤摸瓜按图索骥翻腾出你的好与妙以及好与妙的理由和根据来。赵冷月的字里,没有,真的没有一点点的腔调。老聃发问:能婴儿乎?两千年来,书家们没人敢正面回应,大概写字这件事上,起码不能回到婴儿。我们看到的往往是书家们时不时要晒晒自己的临帖,以强化作为书家专业标记的腔调。但是,赵冷月出现了,扬言:“我向往豪华落尽的大雅之境”(《赵冷月八旬书法集》自序)。话说得很柔弱也很斯文,但很多人还是拍案而起了。
1996年赵冷月书法艺术研讨会上,吵成了一锅粥。主办者预感到这样的结局,力劝82岁的赵冷月不要亲自到场,但老先生还是执意来了。某位老书家把一本字帖几乎摔到他面前:“你说米芾的字不好,今天我帖都带来了,你写写看,比米芾的好哦?”赵冷月无言以对沉默不语,回到家反复看会议的录像,据说竟一声不吭看了一百五十多遍。仿佛热闹非常的江湖一角,一位清瘦龙钟的老者,身怀绝技却只拿一把破扇子,悠闲地晃荡着,太阳底下懒洋洋地闭目养神。到底有啥本事出来混江湖?面对偶尔围拢过来叨舌的看客,眼皮也不抬,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盘算些什么。翻看过几位理论家的批评文字,开头都是先虚晃一枪,衰年变法、探索精神、自然率真云云,随后话锋一转:缺乏深厚的碑学根底,欲变而不知变,以楷书作为构型,将字变形,往散处、做处写,对照任何一种魏碑,几乎没有一个字和碑帖靠谱。仿佛击中要害,的确击中要害!帖学腔调没有了,汉碑魏碑腔调也没有,怎么回事嘛,让批评家怎样评?让理论家怎样论?赵冷月孤独地瞥一眼周围:没有,就是没有,就陷入无奈的沉默。理解他的人不是没有,实在太少。比如关良王蘧常钱君匋,有人问王蘧常上海书坛谁写的好,王说:“我与朱复戡百年之后,也只有赵冷月”。三位老先生年龄资历名头都比赵大得多,用不着说违心的客套话。当然,王老先生的口气,也实在不像说恭维话。只是听的人不在意,没听懂而已。时至今天,有人又赞扬说,赵老先生胜在视觉形式,妙在现代感、空间感,仿佛知音,怎不知音?只是我猜想不出天堂里的赵老先生对此作何感慨。遥望苍穹,天上一轮孤月,冷冷幽幽,空照海天。

或问,没有一丝一毫的腔调,就好吗?妙吗?比如小孩子写字?这的确是个一剑封喉的问题。若能找到一个标准答案,书法的千古绝妙处或许早就被完全破译了。话说回来,真破译了,书法这么美妙的事儿也就不好玩了。不才若我,当然不敢在这书法的哥德巴赫猜想问题上胡乱叨舌。我想说的只是下面这几句话,恭请方家批评。赵冷月先生一生临池不辍,王个簃曾见其临颜鲁公《争座位》《告身》“叹为一绝”,六十岁后临汉魏碑堪称“烂熟”,当年还是很有腔调的,不仅有,也算得做足了的。然而这腔调,先是在他手上没有了,然后在他的字里没有了,最后在他心里也没有了。于是就真的没有了,松散就松散,细弱就细弱,憨傻就憨傻,枯败就枯败,不碑不帖咋样?全是败笔又咋样?但凡能显摆邀宠的,但凡一丝一毫有迹可循的腔调,全没有了。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耳鼻舌身意,无智亦无得。用老子《道德经》的话说,就是“绝圣弃智”。真没有了,干干净净,或许总是一种美妙罢,自然真率的美妙,朴实无华的美妙。然而这美妙,却又实在不是“做”出来的,甚至不是“想”出来的。因为,若手上没有心里有,字里终究还是会有,比如“视觉形式”、“空间感”等等。若有,那铅华、豪华怎落得尽?那真淳,怎见得来?若有,如何“能婴儿”?

曾经读过这样的描述:大约八十年代初期的某次笔会上,名家们书案前围满了求字求画的观众,独坐一隅的赵先生空守着孤冷的桌案,抄着手,缩着脖颈,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读过之后,这画面就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在赵冷月先生留下的大量作品中,或许有一件作品意义非同寻常。一张四尺宣纸上,呆呆傻傻地写了两个大字:良宽,又恭恭敬敬地落下“赵冷月”三个字,没写时间日期,也没写惯常署款的“长水”二字,盖了一方图章(其实这方图章也可以省去不用的)。自言“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的良宽和尚说得明白:他平生最讨厌三件事情,厨师做的菜,诗人写的诗,还有就是——书家写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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