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苏东坡
——读《望美人兮天一方》
李廷华
翰章情采从头读,最羡人间有大苏。
心了黍黎三两事,神游天海万千途。
禁碑伐党存昔谬,文气漂萧愧陋儒。
且看风清月白里,江船醉卧倩人扶。
谪仙人李白离我们比较遥远,而“坡仙”则要接近一些。林语堂先生写《苏东坡传》,写到后来,也渐渐漫漶而寡味;但他对苏东坡的一往情深,他的跳出中国文化圈子、立于人类文化视野对苏东坡的那些评价、则是极为精采,又极为肯綮的。林语堂以为:在苏东坡身上,集中了中国文人的特点、优点。苏东坡的爱妾朝云曾说过:“相公一肚皮不合时宜”,被苏东坡引为知己。和这句堪为妙对的是苏东坡的另一特性:“满眼间皆是好人”。苏东坡的哲学,浓缩起来就是一句话:“既看破又不看破”。以苏子之智,早就参透了人生真谛,“纵一苇之所如,观万倾之茫然”,这时的苏轼是庄子;徐州抗洪,杭州筑堤,参吕惠卿,平反后又反过来替王安石说话,得罪自己“风雨同舟的战友”,这时的苏轼,竟然又有些像魏征,是真正的“文死谏”,是大儒、真儒。
刘正成写了《半山唱和》,在那天开画屏之中,主人公是王安石,却不能不让苏轼得半壁风光;意犹未尽,他又写了《望美人兮天一方》。在此篇中,他则通过徐君猷的眼光,渐渐走近苏东坡。他写苏东坡的睡相:“他无意之间得见的这病汉般灰颓落寞的苏轼,他觉得正在解开一个迷:人睡了,矫饰他外表的那精气魂灵便暂时归于消亡,而暴露出的,不就是他的真面目!”
《赤壁赋》所寄寓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灵魂?刘正成神游其间,他借徐君猷之思:“一个犯了杀头之罪的囚徒,他的痛苦好像不是自己苟延残喘的现状,竟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样。这不是一种奢望么?他的心悸动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一个两三年来毫无所察的隐秘:一个人超群出众之处,也许就是这种‘奢望’带来的吧?不过,这种‘奢望’所伴随而来的痛苦,不是更为沉重得多吗?”这里,刘正成的笔触,很自然的又进入了亘古常萦人类的“思绪”。
徐君猷身为州群长,是羁管“钦犯”苏轼的顶头上司。苏轼的不世才华和人格风范,使他倾倒折服;他也冒着风险,替苏轼多方回护,同时,也得到了苏轼的理解和敬重。然而,苏轼毕竟是人类历史长河中的一个稀罕,当苏轼在赤壁之下,发思古幽情、抒人生宏论时,徐君猷便不能不心怀畏惧,他不能不婉转地劝告:“多想往事,徒生烦恼,有害身体……”。然而,苏轼竟迳出此言:“不平则鸣!人不能谈国事,竟不能作诗么?人之奢欲,好之有甚于生;而愤慨怨怒,有不顾其死者,什么样的严刑峻法,又其奈何哉!何况,像我苏轼这样已经死过的人了,又何惧乎?”
苏轼是曾经怕过死的:“梦绕云山心似鹿,魂浇汤火命如鸡”。然而,也正是对生命消逝的惊骇和人生意义的掂量中,他似乎得到了解脱。刘正成代苏子立言曰:“人,既然已死过一回了,那么,对生死大约就没有那样介意了。人是无来由而生的,也会无来由而死,正所谓平生生死梦,三者无优劣耳!”
苏轼诗文传世,以《念奴娇•大江东去》为压卷。此时之苏轼,在徐君猷眼中,从功名盖世的曹孟德、周公谨,萦忽而成独立世外的庄周。苏子究竟谁何?徐君猷一时湖涂了。“望美人兮天一方”,谁是苏子心中真正的“美人”呢?
“君不知,吾非公谨,吾非庄周,吾乃黄州团练副使、东坡居士苏轼也”。苏东坡,这个天人合一的精灵,这个恒古不泯的“美人”。刘正成写《半山唱和》和《望美人兮天一方》里的苏东坡,他写不够,又写了《苏东坡书法评传》,这片钟情,也真可使人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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