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会权力．文艺体制．艺术潜规则

协会权力．文艺体制．艺术潜规则  
                                                                                                   
朱中原

      大概是从上世纪50年代起，中国就有了文联这个机构，文联的雏形是“左联”，但成立之初，文联并没有实际性权力，只是一个联络各个文艺团体的机构，但随着作协、美协、剧协、书协等文艺协会的相继成立，文联的职能和职权范围逐渐扩大，而且这些文艺协会又统归文联管辖。
　　当然，1980年代之后的协会和1980年代之前的协会体制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表现在，1980年代之前的协会，主要基于政治上的考虑，基本不涉及利益冲突，因为那时的书画家，政治信念或政治色彩相对浓厚，很少卖字画，或即使卖字画，也不以此作为主要生存目标，而是靠协会养着。而1980年代之后则有所变化。1980年代以后，中国开始了迅速的市场化和商业化进程，尤其是形成了初步的艺术品市场。那么，协会主导下的艺术体制逐渐演变为一个名利角逐场，这之后的书画家，其经济诉求大于政治诉求。协会里的一些主要书画家，可谓是名、利、位三收，除了被协会养着之外，还要大量地卖字卖画。所以，进入美协或书协，主要还不是为当官而当官，因为这种官也算不得什么官，然而又时时刻刻想在里面混个职位和头衔，为什么？因为只要有了职位和头衔，就有了甜头，你的作品才有市场效益。
　　也就是说，1980年代以后的协会体制，迅速催生了一个巨大的市场显规则。中国艺术品市场体制的形成，基本上来源于协会和画院体制，即艺术家艺术市场价格的高低，几乎完全取决于其职位级别。这已经不是一种什么潜规则，而是一种明规则。也就是说，协会成了对中国画家和艺术品在政治和市场上进行双重主导的一种美术体制。
　　与协会相伴生的，自然是展览体制。展览并不为中国所独有，最早也不是产生于中国，而是源于近代西方的沙龙艺术。但却在中国表现得最坏。展览本身无所谓好坏，相反，它是进入现代社会之后艺术走向公民和公众的需要，是现代公共社会的一种重要艺术表达机制。然而，展览在中国却变了味。中国的艺术展览，已成为书画家晋身、晋级和出名的几乎唯一途径。在当前这种协会和展览体制下，如果要让自己成名成家，都必须首先加入协会，成为美协、书协会员，然后才按照在协会中的职务级别进行作品市场价格划定。以中国美协为例，按照中国美协的规定，只有3次参加由中国美协主办的全国美展的方才有资格申请成为中国美协会员，而每一次举办展览的时间间隔是4~5年，也就是说你在15年内若能参加中国美协的3次画展且获奖或入展，才有资格成为美协会员，如果错过一次，就要再等5年。若是省美协或地方美协压你一次，你也要再过5年后才有下次机会。那么，按照这个规定，一个普通画家从事绘画创作，他若想在市场上有所起色，必须要花费10-15时间在参加中国美协举办的全国美展上，而且必须保证获奖或入展。而为了每次都能够获奖或入展，画家必须要夜以继日地从事低水平的制作、不断揣摩评委口味、不断将自己的时间都花在跑关系和运作上，而真正投入艺术创作或探索的时间则少之又少了。中国现在的画家太多太多，如果每个画家都抱着这种想法，那么，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画家都想挤进中国美协，而其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艺术协会的这种展览晋级制度，某种程度上与古代的科举制度有点类似。所不同的是，古代的科举制度虽然在明代以后很多是写八股文，但它在官员选拔上，却有一套严格的运作及防腐机制，而且，古代科举制度，其主考官一般都是由具有卓越文才或在文坛具有相当号召力的文官重臣或文坛领袖主导，有专家把关，使得科举考试至少具有一种强烈的专业色彩，避免了科举考试被外行人把持的弊端。无论如何，古代的科举制度，是一种基于文人基础之上的文官选拔制度，这种制度虽然不及西方的民主选拔制度有效，但它却是封建专制体制下，一种最不坏的制度。而现在的美术展览体制，就其制度的有效性和民主性而言，虽有类同，但却逊于科举制度。现在的情况是，一些外行人把持着协会的重要地位，外行领导内行，已成为现在中国文艺体制的一种重要表现方式。就行政管理层面而言，外行领导内行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很多外行人占据着领导职位的同时，也把持着艺术评判和艺术品市场的生杀大权。更为严重的是，它让普通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对“美术官”、“书法官”的顶礼膜拜的权力文化心态。
　　中国人对权力向来是顶礼膜拜的，有些人在权力面前，骨头立马就软了，甚至恨不得跪下来。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同样不例外。中国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虽然都是文化人，但有些人对权力的崇拜和痴迷毫不逊色于那些官僚，甚至在权力和利益面前，他们斯文扫地。在这些人嘴上，成天谈论的都是传统文化、儒家思想、礼仪廉耻、泱泱大国之类的，然而在权力和利益面前，干的却完全是损人利己的勾当。整人和损人可不完全是政府官员的特例，有些所谓的文人和艺术家在这一点上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现在的大部分书画家当然还算不上真正的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但一些人批着知识分子和艺术家这身皮，干的却是违背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精神的勾当。所以，这类人是活动家，不是艺术家。在这种展览体制下，书画家变得市侩、功利和狡诈了。一个画家朋友曾笑着对我说，现在的画家跟妓女差不多，我也是。都是卖嘛。虽然卖的是所谓的艺术作品，但实际上卖的是身体，卖的是精神和灵魂。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画家和妓女并无本质区别。所不同的是，有些画家是批着艺术的皮，干的却是出卖良知的行为，而妓女是光明正大的卖身。当然，我这里绝不是在贬低画家和妓女为了生存而卖的行为，关键看卖的是什么。在经济学理念上，我是一个彻底的市场化论者。我不但不反对市场经济社会下的买卖和交易，而且提倡。所以，我同样不反对艺术家和知识分子通过市场交易来获得自己的经济价值，也就是卖的行为，但这种卖，卖的是艺术品的艺术价值本身，而不是艺术之外的权力和虚位。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现在的艺术界，艺术家所卖的与艺术几乎完全无关，卖的是权力和地位，成了权贵艺术，而权力一旦与市场结合，则可能产生腐败和寻租。在展览中，谁请来剪彩的官员级别越高，谁就更有身分和地位，谁就能获得更大的市场认可。这几乎已经成为当今美术展览的一个基本潜规则甚至是明规则。这样的“卖”，与我所说的市场经济本质是格格不入的。
　　问题的严重性还不止于此，更为严重的是，权力本身还误导甚至带坏了一大批社会公众，形成了一种畸型的艺术价值观和“权力文化”。
　　“权力文化”所影响的不仅仅是权力者本身，更重要的是社会公众，它让社会公众对权力形成了一种惯性依赖，这样势必会使艺术审美评判产生严重扭曲。
　　与文学等艺术相比，美术和书法更具有专业性、小众性，文学因为必须要经过读者大众的阅读检验，故作家不必一定要加入作协这个准官僚机构，只要他具有较高的文学才华，也同样可以赢得市场和读者的亲睐。如这几年颇受读者亲睐然而又屡屡抨击作协的80后作家韩寒就是一个典型。虽然韩寒并不受到主流作家的欢迎，但我以为他那种独立的精神是非常难得的。就这一点而言，我觉得韩寒在当代文坛的价值，或许并不亚于一个作协主席。但美术和书法和文学还不太一样，美术和书法由于其审美接受群体相对较小，老百姓大多数都不懂，而很多买画、炒画的老板对书画更是狗屁不通，故他们只能通过所谓的专家和专业机构来进行艺术价值评判，而所谓的专家往往很难代表艺术价值评判的真正水准。
　　我并不是在否定协会和画院体制里的个人，也不是在否定协会和画院的价值，而只是站在一个改革的立场上建言。吴冠中是一个特例。他曾经也是这个体制的受益者，但晚年的他突然明白过来了，于是对这个曾经恩惠于他的体制大加挞伐。我觉得，这恰恰是他作为艺术家的真和可爱。可惜，现在很多艺术家已经不是这么真和可爱了。这个体制成全了许多人，但也惯坏了许多人，多一个体制内的受益者，就少一个真正的艺术大师。
　　中国现在的艺术体制，尽管问题太多太多，但它同时也让许多平民拥有了获得晋级的机会，就像“超女”一样，可以通过海选一夜成名，而这在过去，是根本不可想象的。这就是团体组织和群众性狂欢给普罗大众所带来的一夜成名之梦想。所以，我曾经在一篇谈论中国书法运动的文章中说，现在中国的书法运动是一种群众性的运动，而这种群众性运动的背后，则是一种低俗化的运动。个体性的低俗化并不可怕，但可怕的是一个体制所主导下的群体性低俗化。所以我将这种低俗化的趋势演变表述为一种“运动”。一旦成为运动，那就很可怕了。艺术本身是个人性的，艺术家本身也是独立的个体，不需要与艺术无关的组织和制度来过问。但同时我们也要看到，艺术组织和艺术制度在任何社会都或隐或现地存在，而且任何社会的艺术组织和制度都会对艺术本身构成或多或少的干预，任何时代的艺术家，都可能会处于艺术制度和体制的桎梏之下，但是，任何时代的真正的艺术家，又都不会被制度和体制所桎梏。所以，对于艺术制度，作为艺术家，我们不必去过问太多，艺术家做艺术家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艺术家，我们都挣扎于这个社会体制的边缘，无论是身处庙堂还是身处江湖，我们都有无奈，我们都有困境，进入体制和没进入体制的困境，所不同的是，我们对待这种困境的不同方式和态度。体制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进去了的人又很无奈。
　　因此，中国的艺术体制应该进行彻底改革。
　　如何改革？在协会体制中，实现学术与行政的彻底分离，改革外行领导内行的行政体制，在艺术展览制度中，引入西方先进的艺术基金会制度，减少艺术协会对展览的绝对主导权，引入博物馆专家评审制度，使美术展览由现在的美协和画院主导转变为由独立艺术批评家和艺术策展人主导。

      原载《边缘.艺观》

原帖由 陈仲明 于 2009-5-4 04:34 发表
朱先生的文章是好文章，还是无效用的文章？
各有所见，但有一条，就是他的文章，使他站在了许多体制内的官人的对立面。也就是说，这篇文章的面世，他就成了许多人的敌人。所以朱先生文章的第一效应，就是树敌！ ...

原帖由 陈仲明 于 2009-5-5 01:06 发表
呵呵，不错。中原先生是个天真的孩子，说皇帝没穿新衣，却以为那些人还真的以为你纯真说真话的可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