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偶像黄仁宇

公心

我的偶像黄仁宇
我把黄仁宇当成偶像，有四条理由。
      第一，当然是他的历史研究成就。我大概花了将近2年的时间来读黄的作品，除了《16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由于过于专业，没有仔细研读之外，他的其他作品《万历十五年》、《中国大历史》、《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资本主义与二十一世纪》、《放宽历史的视界》、《地北天南叙古今》、《关系千万重》、《黄河青山》《明代的漕运》《大历史不会萎缩》等著作，我都仔细阅读过，现在我的手上，黄的不同版本的著作我有好几种，尽管有些是大陆某些出版社自己编纂出来的合本，我还是饶有兴趣的一一买回来，当作收藏之用。以我的观点看，黄先生对中国社会最有价值的著作应该是《万历十五年》和《资本主义与二十一世纪》。前者对中国国家性的悲剧以及此悲剧之下每个个体的失败基因和失败形态进行了醒目的陈述，让人读后唏嘘不已。而后者则对中国历史进入到21世纪之后所面临的发展难题进行了理性的思索，并提出了“数目字管理”这样一个制度性的命题。
      关于“数目字管理”，许多人其实一知半解，即使连许多职业史学家，也经常望文生义甚至强作解人，对黄仁宇做出有欠公平的批评。根据Taxation and Governmental Finance in Sixteenth-Century Ming China（1974）、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1981）、《我对资本主义的认识》（1986）、《资本主义与廿一世纪》（1991）四种黄仁宇所着论文与专书，有专家认为黄氏「数目字管理」概念可为两个主要内涵：一是将人类历史发展区分为以农业组织作国家基干、以商业组织作国家基干两类不同的国家社会架构，前者是不能在数目上管理的国家，後者是能够在数目上管理的国家。二是以经济组织上的分工合作、法律体系上的权利义务分割归并、道德观念上的私人财产权不可侵犯三要素的相互支持，做为以商业组织作国家基干的基本特徵。将这组概念落实到历史上，黄先生分别以明代中国为“不能在数目上管理的国家”的典型，而以1689年清教徒革命以後的英国为“能够在数目上管理的国家”的典型。黄仁宇透过他对明代中国与十七世纪英国历史的认知与比较，提出“数目字管理”概念，并大力宣扬从中引申而来的“大历史观”，这两组概念既出自他个人进行历史比较的理智考量，也带有吁请改革中国与世界所有“不能在数目字上进行管理”国家的关怀情感。
      以我今日的认知水平，我个人以为黄仁宇的“数目字管理”不仅是切中历史的肯綮，而且很从多年的意识形态之争中跳出来，从技术的角度发现了中国历史的宿命性悲剧，并在一定程度上提出了走出宿命的理性方法。也就是说，从历史研究的方法上看，黄先生开一代大历史的先河；从他的研究成果看，则开辟了一条崭新的、有数据意义的历史因果关系。如此，黄仁宇先生无论在世界历史学界，还是在中国历史学界，都成为了一座里程碑。
      第二，是黄先生的求学经历。在我看来，黄先生在34岁之前，一直是随波逐流，少有独立思想。以如此中年景况，黄先生来到美国，开始从学士读起，先读新闻，再读历史，到46岁的大龄，获得历史学博士学位，几乎就是一个奇迹。黄先生这样的求学经历，对我而言既是一种鞭策，也是一种借鉴。由于年少轻狂，疏于读书，加之国内意识形态封锁，教育体系愚弄，我一直到30多岁才体会到一点点自由阅读的乐趣。今天的我，大概有一点点独立思考的勇气，但没有用来支撑独立思考的体系；大概有一些自由主义知识的片言只语，但却没有就着某个方向进行系统的挖掘。每每想到这里，其自卑情绪便笼罩着我，多亏黄仁宇的人生经历摆在这里，使得我偶尔还有再努力的信心。而在命运方面，黄先生这样的自我选择，彻底使他脱离了中国学者在20世纪上半叶直至21世纪初被奴役的命运，依靠自我的努力，成为一代有体系、有价值的历史大家。反观与他同时代的中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在大陆苟活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摆脱被奴役的悲剧。此情此景，黄先生真是太满足了，难怪他在年过80岁以后，能够幸福又感慨的说：“我一生经历过中外各阶层的生活，不论是治世乱世，无所不闻，无所不见。现在我个人要做的事都已做了，可一死而无憾也。”
      第三，黄仁宇的婚姻让我羡慕不已。黄先生在48岁大龄，娶到美丽的白人女青年格尔女士，这种罕见的黄种人与白种人之间的婚姻让人羡慕不已，2年以后，黄仁宇50岁这一年，格尔为他生下了儿子jefferson,1997年，儿子jefferson和他的妻子Gatie又为黄先生带来了一个可爱的孙儿。我看过他们的全家福照片，除了黄先生有着一副明显的华人面孔之外，黄家已经都是金发鼻眼的样子了。
      最后则是仁宇先生的湖南籍贯。黄先生是湖南人，我也是湖南人，这种地理渊源上的一致，让我的虚荣心有一些满足。关于这一点，有必要多说几句。在阅读黄仁宇之前，我对自己的湖南人身份是有某种羞耻感的，比如大家赞美的曾国藩，大家膜拜的毛/泽/东，我都大加鄙视，他们对生命的戕害，对中国集权历史顽固的守卫，都是对人类文明的伤害。直到我读懂了黄仁宇，我对家乡的骄傲感才得以复苏。在湖南人中，杨小凯也是我倍感自豪的人才，他的学术成就，很有可能超过黄仁宇，但天妒英才，小凯55岁即去世，留给人间最醒目的遗憾。而黄仁宇则身体康健，家庭幸福，以82岁的高龄离开人世，是真正的圆满了。